一个企业家和“当代愚公”的故事

　　8月6日，一位掌管着中国第一、世界前列焊接产业集团的知名企业家，出现在一个唐山普通市民葬礼上，引来现场一阵轰动和猜测。

　　被称为“当代愚公”的河北省“四荒”治理先进个人郭然，前一天走完他62载人生。年逾古稀的开元集团董事长柳宝诚推掉所有事务，执意要送老郭最后一程。

　　照片上的老郭，还是生前他喜爱的“和尚头”，炯炯有神的目光里，有期待，有眷恋，有不舍。柳宝诚凝视着，过往的一幕一幕浮现眼前。这个刚强的男人眼睛湿润了。

　　现场，好奇的目光伴着唏嘘感叹：现代化企业的掌门人与绿化荒山的“新农民”，既没有行业交集，又没有商业往来，柳总怎么就成了老郭的“生前友好”？他们之间又发生了怎样的感人故事？

山火无情人有情

　　2006年春天的那场山火，对于遵化市地北头镇东峪村村民来说，仿佛就在眼前。强劲的季风裹挟着滚滚浓烟，上寺山成了“火山”，也成了郭然的一场噩梦。

　　那可是老郭7年心血啊。1999年，这个唐山“启新”下岗工人和东峪村签订了荒山承包合同，克服重重艰难险阻，才给5000多亩荒山秃岭披上绿装。一场山火，让他前功尽弃。

　　郭然把自己关在石屋里，咬着烟袋锅抽闷烟。几天后，搁下一句狠话：“我不信上天这么不眷顾干事儿的人！”

　　心身交瘁的他回到唐山家中。

　　就在郭然濒临绝境之际，一个好消息传来：他获得了唐山松下环境保护奖励基金一等奖。颁奖仪式上，郭然认识了提议设立该项基金、时任唐山松下产业机器有限公司董事长的柳宝诚。

　　郭然台上领奖，激动的心情无以言表——获奖意味着社会对他的认可。台下，老郭媳妇刘丽娟却在擦眼抹泪。柳宝诚问及家里情况，小娟一边哭一边笑讲起两人的过往。

　　这是一对患难夫妻。郭然离异后，经人介绍认识了小娟。小娟丈夫去世，撇下她带着刚满月的双胞胎儿子。老郭没嫌弃他们，不顾家人反对娶了小娟。为支持丈夫，她不仅卖了房子和家里的小服装厂，还负债累累。身上的新衣服是7年来穿的唯一一件超过百元的衣服。

　　让郭然和小娟出乎意料。两天后，只有一面之缘的柳宝诚，不顾腿脚不便，登上437米的上寺山查看受损情况。

　　在山上，柳宝诚转了两个多小时。成林烧成焦炭，小树苗缺水枯死，山下物资因无路难以运上山……他一一看在眼里。此后一个月里，柳宝诚16次上山。有时一个人，有时带着开元集团干部。

　　他说：“大家都看看，我们该不该帮？怎么帮？”随后，开元集团拿出200万元设立“社会发展贡献基金”。第一个资助项目，就是上寺山绿化工程。

　　200万元，完全是股东个人的钱，而柳宝诚是最大股东。老郭得知消息，激动地蹲在树下呜呜地哭起来。小娟说：“别哭了，咱们遇上了贵人，今后更要好好干！”

让那山改变了模样

　　这年金秋，2.8公里的“开元路”竣工。来年春天，深达560米的机井喷涌出甘冽的地下水。两项工程投资150多万元。

　　施工期间，柳宝诚经常来工地解决难题。帮着找来“平价电”，还亲自到“冀东水泥”买来高标号水泥。他拍着郭然肩膀：“老郭呀，你就放心干吧，这路用上100年没问题！”

　　在山上，柳宝诚很香地吃着西红柿打卤面，豆片卷大葱。得知柳宝诚一年前做了食道癌大手术，郭然非常不落忍。山上也没啥好“嚼裹”，他能做的就是饭菜尽可能烂糊些，好消化。柳宝诚术后肠胃不好，做过膝关节置换手术的腿又蹲不下。郭然就把椅子挖了个洞，为柳宝诚做了个简易蹲便。

　　上寺山逐渐恢复绿意。千亩松柏林之外，郭然陆续栽了2000棵果树，还重修了历史遗迹望海寺，山上也有了游人。

　　柳宝诚是1970年入党的老党员。他了解到，上寺山所在的鲁家峪是革命老区，1942年日寇扫荡，包围了山上藏有八路军伤病员的狐仙洞。八路军战士至死不降，最后全部牺牲在洞内。

　　柳宝诚头顶矿灯进洞探查。整理散落的烈士遗骸时，他心生感慨：“青山未掩忠骨，天涯难觅芳草。先烈英灵犹在，后人愧对先人。”之后，开元集团出资修缮烈士洞。他把办公室液晶电视搬来，放在宣传展室供参观者观看影像资料。

　　柳宝诚和党员参加主题党日活动，多次陪老战友上山植树。每年“霜降”，公司都要组织爬山活动。柳宝诚亲自担任讲解员，讲述“郭然治山”的故事，讲述抗日英烈的悲壮。

　　上寺山不仅是开元环保基地、党员活动基地，更成为唐山市爱国主义教育基地。

榜样的力量

　　从绿化率仅为20%，到如今的满目苍翠，上寺山小流域气候得到了显着改善。老郭的“治山”壮举和柳宝诚的无私相助，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周围人。东峪村村民上山放牧、砍柴的少了，自发护林的多了。开元集团员工纷纷加入环保协会，唐山松下儿童环境教育小组一再扩充队伍。时任唐山神钢原总经理的茂木勘司，两次来看郭然，还捐了10万日元。

　　光阴荏苒。刘丽娟双胞胎儿子刘学云、刘学龙长成一米八的帅小伙。打小就给父亲搭把手，父亲和“柳大大”在他们眼里堪称“伟岸”。2011年郭然得了脑血栓，在柳总关照下到唐山神钢工作的哥俩，辞掉工作一起上山打理果树，照顾继父。他们端屎端尿，擦身子按摩，还学会了针灸，比亲儿子都孝顺。

　　老郭病倒花销大，儿子又没了固定收入。这种情况下，柳宝诚启动二期资助，开元投入20万元支持绿化造林，发展果木。

　　学云哥俩是90后，选择当农民，要面对的不仅是“劳动关”，还有“面子关”“婚姻关”。柳宝诚一直关心哥俩的成长，过问他们的终身大事。让他欣慰的是，俩媳妇都漂亮贤惠，也挺支持丈夫事业。学龙媳妇被照顾到唐山松下食堂上班。一见面，柳宝诚就鼓励她：“别看现在日子紧巴，将来谁也不如你们——你们有座大山呢。”

　　学云结婚晚。婚期定下来，郭然给柳总打电话报喜。当时他正在德国，他开心地说：“一定去，我当证婚人！”

　　郭然病中念叨着柳总，柳宝诚也挂念着“老郭”。2019年4月18日，71岁的柳宝诚再次登上上寺山。听说郭然血栓后恢复得不错，他执意要来看看。

　　老郭屋里摆着放大16寸的他和柳总的照片。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，在“松下环境保护奖励基金”颁奖仪式上的合影。看他气色很好，柳宝诚半开玩笑：“老郭，不敢说活到一百，三五年没啥问题吧？”

　　郭然掰着手指，声音含糊但坚定地：一、二、三、四、五、六、七、八、九、十……

　　柳宝诚欣喜：十年都没问题？好！

　　郭然走了，先天心脏病最终夺去了他的生命。刘丽娟告诉柳总，她要把老郭的骨灰带到他眷恋的大山上。两个儿子继承父亲遗志，在山里继续完成他未竟的事业。

　　盛夏的上寺山，山峦起伏，树木葱郁。“两个人和一座大山”的故事，还在山林里回荡，绵绵不断，不绝于耳。

短评

责任与担当

　　凿石挖坑、垒堰填土、浇树剪枝……日复一日，年复一年，这曾是郭然的生活写照，也是现在刘学云、刘学龙哥俩每天的“工作”。

　　东峪荒山的开发治理，是一项投入数百万元、跨越70年的庞大工程。如果没有当初柳宝诚雪中送炭，没有他后来的支持鼓励，“郭然治山”难免半途而废，故事可能是另一种版本。

　　习近平总书记在企业家座谈会讲话中，提到企业家的社会责任。柳宝诚就是身体力行者。30多年里，他以“国家富强、企业发展、职工富裕”为奋斗目标，以“不称霸、不护短、用真情、尽义务”自勉，把频临倒闭的区属小厂，打造成中国第一、亚洲第三、世界前十的焊接企业集团。

　　无论是推动行业进步、促进地方经济发展，还是参与生态环境保护、投身公益慈善事业，开元集团可圈可点。仅环保方面，“唐山松下环保奖励基金”和“开元社会发展贡献基金”，基本金已达500万元。“唐山松下环保奖励基金”设立24年来，已有549位唐山人受到表彰。郭然就是其中之一。

　　柳宝诚说过一句话：“钱要是用到正地方，钱都会笑”。“正地方”往大里说是利国利民，小里说是利人利他，雪中送炭，帮助别人解决困难。14年来，柳宝诚拖着做过4次大手术的身子，奔波于唐山遵化之间，古稀之年依然关注着“郭然治山”，固然有对干事业的人惺惺相惜一面，更多的还是“做优秀的企业公民”的内因驱动。换句话说，就是企业家的责任与担当。（纪哲）